兩張車票,一段青春,丈量著一個國家的行進速度。
2016年秋,我攥著人生中第二張跨省車票——那張從西安通往青島的綠色硬紙板,在晨曦中踏上了求學的旅程。這是一趟已知終點卻充滿未知的出發,近二十小時的硬座體驗,成為我青春時代最深刻的一課。
“瓜子花生八寶粥——”乘務員富有穿透力的叫賣聲穿透車廂的喧囂。我緊貼車窗,看黃土高原的蒼茫逐漸融化在華北平原的遼闊里。車輪與鐵軌持續叩擊出富有韻律的哐當聲,像一首永無止境的催眠曲。
車廂是微型社會,各種方言在空氣中交織,孩童的啼哭與大人的呵斥此起彼伏,泡面的濃郁氣味與汗水的酸澀混合成特殊的氣味。頭頂的電風扇徒勞旋轉,攪動著悶熱的空氣,卻帶不走八月的黏濕。那時我并不知道,這種“慢”正處在消失的邊緣——就在那一年,中國高鐵運營里程已突破兩萬公里,位居世界第一。
夜深難眠,我看著窗外零星燈火,計算著抵達的時辰。每一次站臺停靠,都意味著一段時間的消磨。那時的鐵路,對我而言是通往遠方的必經之路,承載著青春的迷茫與期待。
兩年多的時光轉瞬即逝。2019年五一,已工作的我與朋友相約重游青島。這次,我們選擇了G1856/1857次高鐵列車。
走進西安北站,現代化氣息撲面而來。車廂內涼爽宜人;寬大的座椅、整潔環境、充足的充電接口,與記憶中的綠皮車形成鮮明對比。列車啟動時幾乎無聲,小桌板上的水瓶紋絲不動,只有電子屏上不斷攀升的數字提醒著速度——100、200、350公里/小時。
我打開手機地圖,我們的位置正沿著徐蘭客運專線精準移動。“現在經過華山了,”我看著屏幕,“接下來是洛陽、鄭州...”我想起三年前,綠皮車在這些站點都要停留許久,而如今的高鐵只是短暫經過。
車廂里靜謐有序:有人戴著耳機觀影,有人在小桌板上處理工作,孩子們安靜閱讀。我們購買的蝦餃溫熱可口,我不禁感嘆:“現在高鐵外賣都能點餐了。”我望向窗外,那些曾經熟悉的風景如今以全新的速度向后飛逝,恰如這個國家的變遷。
當列車在傍晚時分準時停靠青島北站,海風的氣息撲面而來。僅僅七個多小時,我們完成了曾經需要二十小時的旅程。站在月臺上,我忽然想起那個在綠皮車里疲憊不堪的少年,同樣的起點與終點,卻已是截然不同的時代。
漫步在青島棧橋,咸濕的海風輕撫面龐,夕陽將海面染成金黃。我想起爺爺描述的更早年代的鐵路——沒有空調的悶罐車、靠煤爐取暖的冬日、煤灰彌漫的空氣。從蒸汽機車到內燃機車,從綠皮車到特快,再到如今的高速鐵路,我們家族的鐵路記憶——從爺爺的悶罐車,到我的綠皮車與高鐵——何嘗不是國家發展的縮影。
不遠處,又一列高鐵如銀色閃電劃過黃昏。這條連接著我青春記憶的鐵路,不僅縮短了地理距離,更連接著個人命運與國家發展的軌跡。綠皮車依然在特定線路上運行,服務著需要它的人們;而高鐵網絡已如毛細血管般延伸至全國,重新定義著中國人的生活半徑。
鋼鐵鋪就的道路,見證著一個流動的中國。而我的鐵路風景,始于那列慢悠悠的綠皮車,一路駛向這個風馳電掣的新時代。兩張車票之間,不僅是時間的距離,更是一個國家前進的步伐,和一代人共同的成長記憶。
(作者:孫耀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