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的倫敦,當你在街角看見一幫人蒙著面,爬上路燈掛國旗,會不會以為自己撞見了什么秘密行動?我前幾天就碰上了這么一出。那晚我路過便利店,老遠就聽見人聲鼎沸。走近一看,一群人正忙活著往高處爬,把英國國旗和英格蘭十字旗掛在路燈桿上。按理說,掛國旗應該是件光明正大的事,可這幫人大多用圍巾或旗子蒙著臉,神色緊張,仿佛在執行什么“地下任務”。就連旁邊圍觀的老人和小孩,也都裹著國旗,氣氛詭異又亢奮。
出于好奇,我走上前問一位蒙面大哥:“你好,掛國旗是件光榮事兒,干嘛還蒙著臉?” 他只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朝遠處一指:“有人在搞破壞,你看那邊那幫人,一直在跟蹤我們。”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赫然停著兩輛閃著幽藍色燈光的警車。原來,這不只是一場簡單的“升旗”,而是一場有警車“監視”的“灰色行動”。
這些“升旗”的人不僅爬燈桿,還用紅色油漆把路邊的人行道斑馬線噴成英格蘭十字旗,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來“攻城拔寨”。而他們“進軍”的方向,正對著一家名叫“不列顛尼亞”的國際酒店(Britannia International Hotel)。這個發現讓我腦子里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最近英國媒體鬧得沸沸揚揚的“移民酒店”問題,原來就在眼前。這家酒店安置了上千名乘小船橫渡英吉利海峽來尋求庇護的移民。因為他們的到來,酒店周圍,成為了當地人表達對英國移民政策態度的“戰場”:一撥人剛來示威抗議移民擾亂治安,另一撥人后腳就跟來游行,表示不能以偏概全否定所有移民,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在這場爭論的中心,國旗不再是單純的國家象征,也絕非簡單的愛國主義表達,而是被賦予了新的、充滿火藥味的意義,成了不同群體之間立場的無聲宣言。
國旗爭奪戰背后的多元文化主義失敗
帶著這個線索,我回家立刻查了相關新聞,發現這事兒并非個案。英國多地都在上演類似的事情,被稱為“升旗運動”(Raise the Colours movement)。“升旗運動”的核心參與者多是英國本土白人,尤其是在那些經歷過大規模人口結構變化的社區。他們聲稱將旗幟掛在路燈桿或公共建筑上是一種直接而強烈的聲明:“這是我們的地方,這是我們的家園,這是我們的文化。”
與“升旗運動”對抗的是地方政府、反種族主義團體和部分普通民眾。譬如我所在的倫敦塔村區政府,以及英國第二大城市伯明翰市政府,都明確表示不同意在公共場所掛國旗,并且采取行動移除。塔村區是英國最大的穆斯林社區,而伯明翰的非白人人口占比也超過一半。這些地區政府給出的官方理由是:掛國旗會威脅路人安全,工作人員在移除旗幟時遭到了言語攻擊,是“不被接受”的行為。塔村區甚至直接聲明,掛旗的人“并非本市居民”,是“外來者在播種仇恨”。
反種族主義團體“Stand Up to Racism”(抵制種族主義?)和 “Hope Not Hate”(希望而非仇恨)等組織則通過反示威活動來對抗,他們認為“升旗運動”并非單純的愛國行為,而是被極右翼勢力利用,旨在制造社會分裂、煽動對移民和少數族裔的仇恨。
也有一些本地居民,會自發地移除掛在自家社區附近的旗幟,說這些旗幟的出現制造了緊張氣氛,讓他們感到不適。
對此,“升旗運動”的支持者們嚴厲抨擊政府的虛偽。他們斥責所謂的“安全考量”不過是借口,是政府漠視公眾情感的打壓。他們尖銳地指出,之前巴勒斯坦旗幟被允許飄揚,而現在政府移除英國國旗的行為,恰恰暴露了其“政治正確”的雙重標準。
事實上,國旗爭奪戰是在英國社會深層矛盾的交匯點上爆發的關于文化、政治與身份認同的危機。近年來,英國的移民凈增長率創下歷史新高,大量移民和難民的涌入,不僅給公共服務帶來壓力,更重要的是,它改變了許多社區的面貌。對于一些本土居民來說,這種變化來得太快,超出了他們的適應能力,從而產生了恐懼和不安。正如社會學家羅伯特·帕特南(Robert Putnam)“多元文化主義悖論”里所描述的一樣,在一個多樣化的社區中,人們最初會因文化差異而減少相互信任,這不僅是對新移民,也包括對本地居民。簡言之,在一個多元的社會,人們反而會更傾向于退回到自己的小圈子里,信任的半徑變小,甚至相互猜疑。
英國長期推行的“多元文化主義”政策,本意是鼓勵不同族裔保留各自的文化,和平共處。但現實卻像帕特南所預言的那樣,導致了不同社群之間的“各自為政”,形成了諸多的“平行社群”,而非真正的文化融合。當本土居民發現,一些移民社群在公共空間懸掛自己的旗幟(例如巴勒斯坦國旗),而英國國旗卻被視為引發爭議的根源時,這種雙重標準加劇了他們的不滿。因此,“升旗運動”的發生某種程度上也表達了參與者對政府的失望。許多人認為,無論是保守黨還是工黨,都無法真正代表他們的利益。政客們被指責為脫離群眾,只關心全球經濟和城市精英,而忽視了底層社區的困境。
國旗爭奪戰,讓我看到了一個深陷“多元文化主義悖論”的社會,正因身份認同問題而撕裂。當國旗被視為一種需要被移除的“威脅”,當“本土”與“外來”的界限被強行劃定,這不僅是簡單的文化沖突,更是一個國家向心力衰退的危險信號。
然而,歷史并非沒有可供借鑒的智慧。在東方,我們就曾見證過一場波瀾壯闊的民族融合。一千多年前,北魏孝文帝沒有選擇固守舊習、筑起高墻,而是以驚人的魄力,主動廢除舊制,遷都洛陽、推行漢化,最終將鮮卑族融入中華民族的血脈,使兩個名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曾經驍勇善戰的鮮卑騎兵與漢族的文官制度相結合,形成了新的、更具生命力的國家體系。這為后來的隋唐大一統王朝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隋朝的建立者楊堅和唐朝的建立者李淵,其家族都有鮮卑血統,他們的統治集團就是鮮卑和漢族通婚融合的產物。北魏孝文帝的例子向我們證明,真正的強大并非在于排斥異己,而在于開放和吸納,在于將不同文化融合為更廣闊的文明共同體。
編輯 王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