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利時北部,有一塊神奇的土地叫佛蘭德斯(Flanders)。
這塊土地南鄰法國、北接荷蘭,西邊面對著浩瀚的大西洋。發源于法國的斯凱爾特河(The Scheldt River)流經此地,在漫長的地質時期中不斷淤積細膩的泥沙,形成了土質肥沃的沖積平原。再加上冰川融化后帶來富含海洋沉積物的黃土,以及溫和多雨的溫帶海洋性氣候的滋潤,這里成了全球著名的高效農業區,土地不多產出卻高到驚人,小麥、牛奶、郁金香等農產品在世界上都享有盛譽。著名的比利時精釀,用的就是優質的比利時小麥,其中佛蘭德斯小麥又屬上乘。
發達的農業也在佛蘭德斯的文學作品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這里的居民通行荷蘭語,歷經數百年傳承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弗萊芒語,也有人認為其是荷蘭語的一種方言。千百年間,一代又一代弗萊芒作家和詩人創作了大量關于莊稼和豐收的文學作品。筆者對這種語言的了解暫時還停留在幾個單詞的水平,在當地人指引下連猜帶比劃才能大致了解這些作品的含義,只好通過經典英文譯本感受佛蘭德斯的田間之美。
比如著名作家西里爾·布伊瑟(Cyriel Buysse),就描寫過農夫辛苦勞作的場面:
The men labored in the field, their feet sunk deep in the mud, sweat glistening on their backs.
試譯成中文:
男人們在田間辛勤勞作
腳步深深陷入泥土
背上的汗在陽光下閃爍如珠
這熟悉的氣息和場面,有沒有讓人想到“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在這些帶有泥土氣息與汗珠味道的弗萊芒作家中,最典型的或許是斯蒂金·斯特勒弗爾斯(Stijn Streuvels)。這位作家生于1871年,那年正值普法戰爭,夾在兩強的比利時幸運地避免了受戰火波及;他于1969年離世,那時比利時已歷經兩次世界大戰的摧殘,正在東西方兩大陣營的對峙中探尋著和平與發展。
在佛蘭德斯的麥田中,這位作家見證了整個世界近現代史,靠忍耐度過了炮火與殺戮,終于迎來和解與歡呼。或許得益于其豐富的閱歷,他的作品中充滿著對土地的熱愛、對農人的憐憫,這些都是極易引起中國讀者共鳴的意象。
比如他著名的散文《收獲》,就描寫過農夫收莊稼的艱辛:
The Harvest
The sun burned so fiercely here, their throats grew so dry that breath failed them, and sweat streamed from their skin in steady trickles.
試譯成中文:
如火的烈日在頭頂炙烤
喉嚨干渴到幾乎無法喘息
一股股汗水自皮膚涌出
如細流般不斷滑落
以及令人絕望的炎炎夏日:
Those days were not only hot and exhausting, but also unbearably long: through the entire night they had to work, and after a while he became so weary and numb that he was amazed his legs didn’t give out beneath him; he was overcome by such an overwhelming drowsiness and longed for nothing but rest.
這些日子不僅炎熱又難熬,而且漫長到令人難以忍受:整整一夜他們都得干活,過了一段時間,他疲憊至極、四肢麻木,甚至驚訝自己的雙腿竟還未癱倒;一陣猛烈的困倦襲來,他已對世間萬事無所渴望,只想得到片刻安歇。
是不是頗有白居易“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的意境?無論在中國還是西歐,這些以收獲為主題的文學作品主題都是贊頌勞動、描寫農人的艱辛,悲天憫人是其共同的底色。
這種相似性絕非巧合。同為人類文明興盛之地,中國和歐洲都很重視農業。農田意味著穩定的生活范圍,良好的收成則意味著繁衍和族群生命的延續,這是文明能夠出現的物質基礎,也是其進一步發展的堅實支撐。而農人作為農業延續的希望,在東西方的文學作品里從來都是充滿力量、艱辛勞作的正面形象。
在交通還不夠便捷的年代,古代中國文明與古代歐洲文明甚至都不太了解彼此,卻能通過作物與食物牢牢連接在一起。起源于西亞的小麥傳到了中國和歐洲,起源于中國的水稻也牢牢扎根在亞歐大陸的另一個盡頭。甚至歐洲的意大利和中國的大部分地區都有吃面的習慣,也有專家考證這兩種面條可能是同源。
這就是文明的力量。即使相隔萬里、膚色迥異、音訊不同,向往文明、熱愛生命的人心也是相通的。
在世界聯系還不夠緊密的年代,這種相通的人心往往需要艱辛的勞作才能化作具體的成果。作家斯特勒弗爾斯就與中國緣分不淺,早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他就曾出版過一本書,叫做《來自中國的智慧:三本中國小說選》。這三本小說可不是隨便選的,而是三部皇皇巨著,《紅樓夢》《水滸傳》和《西游記》。通過把這三部故事節選翻譯成荷蘭語,斯特勒弗爾斯希望能把來自遙遠東方的智慧分享給他的弗萊芒同胞。
但他做譯著的過程是充滿艱辛的。那個時代中國與比利時交往甚少,佛蘭德斯地區和弗萊芒語在中國更是沒人知道,所以斯特勒弗爾斯是從德文版轉譯成的荷蘭語。筆者請教了文學教授,這三本巨著翻譯成德文已經脫離了原文環境,那個時代的歐洲人要理解它們已經很難,再從一種歐洲語言轉換成另外一種歐洲語言更是要付出大量心血,斯特勒弗爾斯耗費的精力可想而知。
一百年過去了,這個世界互聯互通的程度是超乎百年前的作家們想象的。佛蘭德斯地區有更多的人能說中文,荷蘭語專業在中國也在招收更多學生。這種便捷的互聯互通正是人類社會進步的重要方向。
如果今天的中國有什么能與世界分享的智慧,那么保持大門永遠打開一定是最重要的一項。無論是“一帶一路”倡議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概念,中國都在致力于維護世界的互通互聯,讓不同的民族與人群能坐在一起聊天,才能夠同呼吸共命運。
六月即將到來,佛蘭德斯的農田里又要掀起新的麥浪,這份收獲的甘甜當與世界共享。